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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、斥候卢当(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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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贺英听着声音一怔,虽然点着盏油灯,屋里仍旧有些昏暗朦胧,她对上那双桃花眼,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,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,露出些可怜的意味来,沈念这副模样好像她是个欺行霸市的恶霸,欺负了他一般。

    “可有伤到哪里么。”

    贺英急忙地把匕首收起来,沈念微微垂着眼,摇了摇头,温温和和一笑,

    “没,不过容我起来说。”

    贺英脸上一红,幸好这黑灯瞎火看不清什么,她匆匆翻身,沈念坐起来,抖动肩膀敛了敛衣领,用手指挑起脑后散落的乌发,两手一握就挽了个发在头顶。

    贺英没由来想到了书上说的男子戴花,若是沈念这副容貌,倒也相衬。

    但转念一想,却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唐,她收回眼,下床走到桌边,从铜壶里摇了些热水倒在粗瓷碗里,摇了摇碗底,

    “沈兄不应该在军中,怎么在此处?”

    “仓曹参军事知你来岩县收粮,特让我来助你,我到时看天黑本想先找地方过一宿,没承想一进屋便见到贺兄。”

    贺英一听沈念这话便明了,仓曹参军事是军中专管禄禀粮草的,想是这一百石的粮不单是王校尉对她的考验,也着实是军中参事的难事,所以这才派了手底下的沈念过来帮忙,不过这对她而言倒是件好事,岩县的情况确实有些棘手,两个人比一个人好些。

    她也把白日来遇到的情形同沈念说了,沈念听完,面上倒没有什么,只是若有所思道:

    “那也就是说,这县尉和乡绅勾结,现在拿不出粮。”

    贺英抬起头看向沈念,点了点头,“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沈念起身坐到了桌子边,通铺四下还有些呼噜声四起,他压低了些声音,提起壶把也在碗里倒了些热水,转着碗边却没有喝,缓声道:

    “我听贺兄的意思,是想救那叫卢当的村民?”

    贺英放下碗,只点了点头,想了想也不知如何解释卢当与她的关系,抿了抿嘴,

    “这人知道不少,兴许有用。”

    沈念抬起头,似若有似无地又看了她一眼,他手指伸出袖口,轻轻叩了叩桌面,缓缓道:

    “他犯的事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那卢当按籍算贫农,新颁律法为了避免边境流民从贼,贫农若是走投无路,犯了小偷小摸的事,若有正当的人做保,可免一遭刑罚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,贺英眼前一亮,只不过沈念又道:

    “只不过这保人不好找,日后若是他还犯了事,那保人也要一同担责。”

    “这倒没事。”

    沈念抬起头看向一旁的人,那是一张年轻秀美的脸,单看面孔可能还带着些稚气和阴柔,但却有着双极清澈明亮的眼。

    “我给他作保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监狱里烛光荧惶,卢当扭着身子躺在石砖上,听着一滴滴水沿着冰冷的窗上滴下来,像是在这里等死一般。迷迷糊糊间,他好像鼻尖闻到点水烟的味道,那是他爹惯常抽的烟,熹熹晨光里,老爹坐在炕头,娘在一旁就着油灯缝衣裳,妹妹脸蛋红扑扑地拉着他的手,

    “阿兄,日头都起来了,你又偷懒不去打麦子。”

    “好,打麦子……”

    他伸手想拉一拉妹妹的手指,以前光知道麦子有麦子的命数,可不知道人也有。

    突然有一天,这些身边人就远到生死相隔再也碰不到了。

    耳边一阵镣铐声响起,只听狱吏冰冷的声音响起,

    “算你小子命大,有人保你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卢当跌跌撞撞地出了县衙,他抬起被人打肿的眼皮,一眼就看见站在大门外的贺英,怔了下。

    夜色渐深,村庄小路上偶尔听到些野狗的叫声,四下寂静一片,卢当推开破败的木门,从门梁上簌簌地掉下些灰尘来,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,

    “很久没人住了,你们坐,随便坐。”

    贺英和沈念走了进来,只见这屋子里面四壁空空,四下昏暗,墙皮发黄,显然是很久都没人住过了。卢当从一堆家当中刨了半天,最终刨出来一口铁锅,一点火光亮起在屋子里,三人围坐在火堆旁,头顶的夜色从漏风的瓦片里透下,火堆里点着的稻草熏出黑烟。

    “对不住了。”

    贺英微微抬头,透过昏暗的火光,看到卢当低着头,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倒也没什么,只是你妹妹……”

    卢当往火里添着干柴,半晌没吭气,过了会儿,才低低道,

    “天元年初,整个陇右发旱灾,没粮吃,爹娘死了,只剩我和妹妹,那时候人都饿疯了,红眼耗子出油盆儿,只想活下来,树皮吃完了就吃土,观音土喇嗓子,吃一口咽都咽不下去,后来好容易过了旱灾,我又染了时疫。”

    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小炮竹,轻微的火光爆开又寂静下去,像是人生转瞬而逝的亮光,却往往消失在黑夜中。

    “就是那个时候,我妹妹把自己卖给了王家,这世道人命贱。”

    卢当话音轻轻的,

    “一碗药十文钱,我妹妹卖了十文钱,再后来我病好了,给人去做活,什么卖力气的活我都干,我想我跑得比别人快,识得两个字,这样就能多干些活,给妹妹攒嫁妆,到时脱了奴籍,让她嫁个好人家,再也不用吃苦头。”

    “可,可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渐渐弱了下去,带了些哭腔的哽咽压在黑夜中,

    “可我妹妹出府那日,我按约定好的去接她,人就已经死了,他们说她与人吵了嘴,使性子跳了井,尸体泡得发白,连个人样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贺英没说话,只隔着火光看着卢当的脸,瘦骨嶙峋却映着苦难,她抿了抿嘴,三人一言不发围坐在火堆边良久,她瞥了眼垂着脸的卢当,开口问道:

    “你不信王家的说法?”

    卢当手背一抹脸,抬起头来,缓缓摇头,

    “我不信。”

    说完,卢当起身从床下掏出一个落满灰的匣子,匣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封信,他把信抖落开递给贺英,沈念看着贺英接过信,越看越皱起眉头,微微垂下眼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贺英把信转手递给了沈念,沈念接过扫了两眼,眉梢微扬,只见那信上字歪歪扭扭,是这卢当的妹妹对卢当说,自己快要离开王家了,只是那王家老爷老是纠缠她,她有些害怕,央卢当那日去接她。

    “王家鸟龟下臭卵,就是瞅着我妹妹长得漂亮,起了歪心思,想收她进房。”

    卢当咬牙切齿地道。

    贺英微微顿了下,“这封信没有日期落款?”

    卢当颓丧地望着火堆,

    “穷人家识两个字不容易,写信又哪管得了那么多,若能证实我妹妹是八月死的,那时身契也解了,死人就得上报官府,但若是七月中死的,那我妹妹就算是他王家的家奴,死了也是家务事,不用官府仵作查验。”

    贺英蹙起眉头,清楚了来龙去脉,卢当妹妹明明八月初还给卢当写的信,却因没有日期证据,根本无法追查那王家。她看着那封信被沈念拿在手里,光透过发黄的信纸,突然一抹红色映入眼帘,她略微一迟疑,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”

    沈念也显然注意到了,他将信纸微微凑到鼻尖,撩起眼皮,淡淡道:“胭脂。”

    “胭脂?”

    贺英拿过那信纸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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